苏红玉却是没想到韩谦竟然还愿意用知诰与田城这样的重臣共掌参谋府,忐忑不安的心,这才算真正从嗓子眼落回原处。
春十三娘知道韩谦他们还要谈论国事,她饮过几杯酒,便知情识趣的告退,临走时告诉苏红玉自己此时在城中开了一家云春酒坊,这四五年一直以酿酒为业。
苏红玉也请求先行告退,与春十三娘携手去云春酒坊以叙别情。
春十三娘、苏红玉一走,剩下都是大梁的将臣,韩谦便谈及大梁后续的战略安排。
虽然从传统的角度看,欲一统天下,宜先南后北,但大梁并无怯于在险峻的地形、地势之中攻城夺寨,甚至这恰恰是梁军的优势所在。
所以,后续的战略选择,他考虑优先收复晋南等河东地区。
禹河经阴山山脉南侧的河套平原流入九原境内,拐了一个大弯沿吕梁山西麓南下,曲折一千三四百里,于西岳华山东北麓,汇入渭水之后再次折向东流。
吕梁山以东、襄山、王屋山以北以及太行山山脉以西的千里之地,历来被称为河东故郡,前朝设河东监察道,领辖太原府及晋潞泽等十八府州。
河东境内山峦叠嶂,丘陵起伏,沟壑纵横,总体来说是两山夹一川,东西两侧为地势挺拔雄伟的山地与丘陵隆起,中部为一系列串珠式盆地沉陷,平原分布其中,历朝历代为乃是易守难攻之地。
而就大的局势而言,大梁目前才拿下汾水下游河谷的晋州、河津两座盆地,后续韩谦计划先攻打晋南,即便占据泽州、潞州大部的上党盆地,之后两路,一路从潞州北上,一路从汾水河谷北上,夹攻太原,夺下太原,则可以往北收复忻州,进军云州。
也就是说,一路北上直接与蒙军死磕。
只要将蒙军从河东驱逐出去,或者说将蒙兀人的本族精锐消耗一尽,并从西翼夺得太行山的地势之后,再居高临下往东收复河朔、往南收复河淮,就会变得相对容易得多,就没有那么多的拉锯战要打,也将能叫河淮、河朔等地民众少受战乱离苦。
李知诰点点头,韩谦后续的战略选择,其实与之前决定先从轵关陉打入汾水河谷再收复关中是如出一辙。
轵关陉大捷,甚至可以说,就算轵关陉一役没有收获那么丰硕的战果,只要梁军的兵锋能死死钉在王屋山北麓,限制蒙军从河东增援关中,收复关中就注定没有什么难度了。
所以轵关陉大捷过后,兼之赵孟
吉率孟州军投附过来,或许外界觉得他们仅用不到半年时间就收复关中,堪称奇迹,李知诰却一点都不觉意外。
大势已成,他们这些统兵将领,倘若还要拖延三五年才能收复关中,都要算是无能了。
道理是一样的,只要他们能将蒙军从河东驱赶出去,甚至夺下燕山山脉西北麓的云州重镇,迫使蒙军残余势力不得不龟缩到燕山附近,这将从根本上削弱打击东梁军负隅顽抗的底气与意志。
虽然说传统的战略选择,先收复河淮地区会更稳妥,但那样的话,注定要与敌军在禹河下游及北面的河朔,打上好些场,甚至持续多年的拉锯仗。
而在此期间,蒙军在太原、晋南说不定又已经恢复了元气。
要是李知诰他来做决定,他也会选择先北后南。
特别是这两年大梁收降的俘兵,差不多有近十万人来自太原、晋南等地。
不要说田卫业的潞州精兵了,王元逵所率领的成德军,在蒙兀人南侵之中,后续补充的兵员也都主要来自太原、晋南、忻州等地区。
关中战事平定后,他们所收俘的成德军四万俘兵,真正出身定州的老卒,比例并不高。
只有打下太原、晋南、忻州等地,才能真正将这些俘兵转化为精锐战卒。
当然,即便战略上以北为先,但不意味着后续一段时间就与东梁军相安无事。
只能说是军事资源及兵力部署会重点往北线倾斜,东线以巩固现有的防线为主,不搞大会战,但有机会还要往颍水以东推进,争取这两年间将防线推到涡水沿岸。
裁撤南内史府,与巢州府、寿春府、信阳府、濠州府、滁州府并入新成立的淮南行省,目前主要任务还是维持与楚廷的现状。
除了以高绍、杨钦为经略使、按察使外,林海峥将以经略副使统领淮南行营军都统制,主力步战旅、水军旅、预备役旅编三万人马驻守淮南。
而从荥阳到下蔡的颍水沿线防御以及颍西诸府及南阳府、郧阳府、均州府,置入新成立的河南行省,以韩元齐、郭荣为经略使、按察使,以赵无忌为经略副使兼领河南行营军都统领,编主力步战旅、水军旅、骑兵旅、预备役旅总计五万人马驻守河南。
这也意味着除了洛阳必要的警备兵马外,大梁在年底之前能在北线战场投入十六到十八万的兵力。
除了现编的平阳行营军、太岳行营军外,韩谦还计划以孔熙荣为首,以此时从关中战场往河津转进的诸部兵马为主,编第一中央行营军,以韩东虎为首,以荥阳、孟州兵马为主,编第二中央行营军。
也就是说,除了主要驻守平阳府、盯住太原敌军的平阳行营军,前期战事筹备工作完成后,大梁将最多能调动三大行营军,总计含六万精锐战卒、六万的预备役旅及辎工辅兵,从两个主要方向攻入泽潞两州。
蒙军也断不可能轻易放弃占据晋南盆地泽潞两州,太行八陉,有三径与晋南盆地相接,蒙军失守晋南,亦或晋南盆地落入大梁的掌握之中,大梁兵马除了可以多一个方向进攻太原外,还能通过太行陉、白陉、釜口陉联络孟州、威胁东梁军控制的卫州以及魏博地区。
目前东梁军主要通过卫州的白陉与晋南蒙军以及通过魏博地区与河朔蒙军连成一片,而倘若大梁兵马夺得晋南,并将兵锋通过釜口陉往河朔南部的魏博境内延伸,则能将蒙军与东梁军的联系割裂开来,使其陷入各自为战的局面之中。
蒙军守晋南,或许会更谨慎,不会再有城外布营而大雾遭遇突袭这样的惨烈局面出现,或许会倚泽潞城池之险而负隅顽抗,但问题在于,拙于守城的蒙军有在晋南跟大梁兵马打消耗战的资格吗?
就算蒙军能勉强守住几座城池,但也将失去对更为广阔的乡野及山野地区的控制。
而大梁在战事的前期,哪怕是为更好的消化出身泽潞两州的俘兵,也应该先争夺城池之外的乡野地区的控制权,然后直接从乡司一级建立地方政权,形成以野地包围城池的格局。
传统进入敌境的围城战,难点除了粮秣等物资的征集与运输,更为重要的是对外围地区的控制不足,容易被敌军的增援兵马袭击侧翼。
然而倘若大梁前期就能牢牢控制住泽潞等地的外围区域,则直接化解进入敌境围城作战的两个重要困境。
这么想,整个秋冬季进攻晋南的战略安排也就清晰起来了。
李知诰见韩谦没有叫孔熙荣直接前往河津,进入组建第一中央行营军的工作,而是慢悠悠的与他们同行回洛阳相聚,猜测韩谦有可能会用孔熙荣为进攻晋南的主将,当下也不藏私,直接将他对晋南战事的见解一一道出。
“知诰,你与温博可以说是我大梁的矛与盾,要不是我打定主意要你留在洛阳助我打理军政,我都想派你去孟州了!”韩谦哈哈笑道。
李知诰并不觉得他的见解真就有多独特,或者说他并不觉得他能想他人所未想——韩谦一手缔造的大梁雄师,其优势及作战特点,大概没有谁比韩谦自己更清楚,在更多的层面,他以及即将调入洛阳的田城,只能是做一名合格的执行人。
这大概是身为将帅,却不得不与韩谦同时代的一种悲哀吧?
永远都没有成为耀世名将的可能。